我的一个有趣的错误

文/范海辛

近日在网上与网友讨论文化决定论的问题，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有趣的错误。错误但有趣，这事有点奇怪，在此说来与诸位分享。

有网友指出，你的文化决定论的定义中，把决定规定为必须是既充分又必要的条件，只有这样，对于结果才能成为“决定”；单独的必要条件和充分条件都不能算作“决定”，只能称为“制约”。这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。

于是我问，问题在哪里？这位网友指出，充要条件中决定和被决定的因果关系是可以互逆互蕴的。他举例说，等边三角形中，等边就是等角的充要条件，反过来也一样。

但这个实例的说服力有限，因为这是一个三角形同时具有两个特性的。有没有两个不同事物构成这种可互逆的又可称决定的因果关系的？他一时没想出来。于是我想了一个可以满足这些条件的实例——我父母的存在决定了我的存在。但其中的错误马上被他发现：你父母死了，你就不存在了？

于是我修改为——我父母的存在是我诞生的充要条件（决定）。这是一个完美的实例：没有我的父母，肯定没有我的诞生；同时，我的诞生也决定了我父母作为某人父母的身份。我诞生后我的父母过世了，但不影响我诞生这个事实。

如网友所批评的，你老范的逻辑学知识堪忧，这个我承认。正是由于网友指出的这个充要条件因果可以互相决定的事实，不但堵上了我的一个漏洞，而且使我的这个文化决定论的理论更为丰满了。

有网友说，你的文化决定论认为，文化决定了人类社会的一切，那么人的不同肤色，这个与文化有什么关系？我认为，我们人类决定了文化（是文化存在的充要条件），那么反过来，文化也决定了人类本身。人的肤色不同，这种生理现象就是因为人的文化所致。这个结论有些匪夷所思。

具体的过程是这样的，我们的祖先是从非洲走向全球各地的。人类始祖究竟肤色如何，至今已无直接证据。但是间接证据还是有的，与人类基因最接近的黑猩猩和大猩猩，虽然毛色为黑或棕，但是其皮肤是白色的（很少或没有黑色素）。黑人小孩刚生下来，肤色也是白的，风一吹，一两天就变成其父母的颜色了。所以现在估计，刚刚走出非洲的古人类，其肤色很可能是单一的（什么颜色不敢确定），其后走到南北温带和南北寒带，为适应当地的自然环境，具有某种肤色的基因被自然选拔了出来。如果没有文化（指谋生技能和内部团结的伦理规则），人类无法在这么广泛的纬度圈内生活。现如今人类的白黄黑肤色，不是人类从来就有的，而是靠着文化适应不同环境的结果。

所以人与文化就是这么一种互相决定的关系——人创造了文化，文化型塑了人类的肉体。人猿揖别之时，我们的脑容量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左右（头型为有矢状脊的尖颅），能发展到现在的圆颅党，靠的不是上帝，而是文化。会使用火，吃熟食，会制造工具，这些本领就是文化。当然，你可以说这是本能，是求生的本能使我们有了文化，问题是，动物也有求生的本能，它们为何没有发展出文化（使用火和制造复杂的工具）？

文化决定论在网上的对手主要是制度决定论。于是网友提出，你认为是文化决定了制度，那么反过来，制度也决定了文化。既然如此，你们两家还争论什么？

我以为，从形式逻辑的角度而言，文化和制度是互相决定的的，但从辩证逻辑的角度而言，文化与制度这个对立统一体当中，二者不是势均力敌的，而是有主要方和次要方的，文化是主要方，相当于机械中的主动齿轮，制度则是次要方，相当于被动齿轮。

从二者的统一性、同一性而言，双方各为对方的存在条件（既充分又必要的条件），同时双方还互相影响、互相渗透、互相转化。但是从二者的对立性来说，文化是因，制度是果。这里所说的文化（指与制度对立的文化）是狭义性文化，也称观念（idea）。不是所有的观念都是制度，但是所有的制度都包含着观念。观念可以产生制度，制度也可以反过来改变观念。但是一种外来的制度对于当地的文化而言，首先要被当地的精英集团所接受，这个制度内所包含的价值与方法要与本土观念进行互溶，进行修正，形成新观念，由这种新观念形成新制度，然后才有可能对民众的观念发生影响，从而改变当地的传统文化。具体事例，可以参考马列主义中国化以及后来制度的变化引发的文化的改变。

总之，文化决定制度要通过观念，制度决定文化也要通过观念。所以文化与制度互相决定和文化的主导、主动作用，二者并不矛盾，可以并行不悖。或说，我们使用逻辑的时候，不能只满足于形式逻辑，还要满足辩证逻辑，只有能同时满足这两种逻辑要求的理论，才可能是正确的。

那么文化决定论与制度决定论所争论的是不是一个伪问题？不是。文化决定论认为，推动人类历史与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因素是人的自由意志，而制度决定论认为，最终决定因素是人的动物本能，不是什么自由意志。但是这个问题与我的逻辑错误已经无关，就此打住。

关于我对“决定”的苛刻定义，某网友还是不能接受。他又提出，必要条件不可以被称作决定是对的，但是充分条件应该被称为决定。

我以为还是不行。在制度决定论看来，民主宪政制度就如人家发明的电灯，你拿来用就行了。也就是说，制度决定论认为，民主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决定因素，一民主，中国马上就能走出历史的三峡，实现既富又强的现代化。民主是不是中国富强的充分条件暂且不论，我们姑且它当做定论，那么既然是充分条件，那就一定还有其他因素也能决定中国的富强，这就是法治和科学。

相比较民主宪政的成本，法治和科学的成本更低。因为一旦实行多党政治、一人一票，有可能会带来混乱和分裂；而法制和科学，只要少数精英的独断，这个符合中国的传统，实行起来副作用小得多。

所以认为充要条件可以当做决定条件，存在很强的误导性。这与把必要条件当做决定条件的误导性是一样的。穷人认为，金钱是幸福的决定条件，因为没有金钱肯定不幸福。但是富人知道，有了金钱不一定幸福。

所以，我还是坚持我对“决定”这一概念的定义。但是由于网友指出我的错误，反而加强了我的论据，这是我们双方事先都未曾料到的。也说明在理性讨论的情况下，真理会越辩越明。

2018-6-3